醫(yī)院文化

        做過一個夢。
        夢中的她，身子依舊單薄，瘦削的臉蛋上依舊布滿大小不一的老年斑。頭發(fā)用發(fā)夾整齊別再耳后，依舊是青色碎花衣裳，黑色的料子褲。她就站在那里，一句話也沒說。
我看著她，然后走過去緊緊地擁抱她。
        奶奶，生活給我們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，如今的我們，竟然只能依靠托夢的方式見。您放心，我們都很好。您照顧好自己就行了，別替我們擔心。
       我哽咽地說，那雙被歲月溫度蒸發(fā)而干涸的眼底，慢慢地盛滿了淚水，她依舊沒有說一句話，就慢慢消失了。
       夢，醒了。我擦過眼角淌下的淚，房間里除了小區(qū)暗淡路燈透進來的薄薄的光，和窗外不知名的昆蟲叫聲，再也沒有其他。也許還要好多個四年，才能從記憶里徹底淡忘這些事，才能慢慢模糊這張臉。奶奶其實是有福之人，90歲高齡撒手人寰之時，五世同堂。往事總是在恰當?shù)臅r候，放電影一般，一幕幕出現(xiàn)。我想起她的小氣，貧窮年代過來的人，省吃儉用是她生活的寫照，從不允許我們私自動用她的東西，包括她砍的柴，她捆的靶子。我也想起了她的和藹，她的不計較，打小在父母面前無拘無束慣了，難免會有說話沖著她的時候，換做有些肚量小的大人，仗著大人身份，早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教訓，她卻從不放心上。當生活里只剩她一個人面對柴米油鹽，不需要她再負擔考慮其他時，當年齡的溝壑隨著歲月的激增而不可逾越時，交流的妥協(xié)，似乎成了另一種尋求解脫的途徑，甚至包括小輩之間，以下犯上的不尊重。她，老了。即便她再不愿面對衰老這事情，也不得不面對。
       她是孤獨的。當子女為了自己的小家而辛苦奔波時，她再也不能像年輕時那樣，替她的孩子遮風擋雨。那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，襲上她的心頭。社會越來越往前走時，生活已經(jīng)變得她想都不敢想的模樣。“在我們那個時候我。。。”她眉飛色舞地準備敘說她的輝煌時，激情即將噴涌而出，兒子們一句“以前哪還能和現(xiàn)在比，現(xiàn)在社會不同了”便如醍醐灌頂，瞬間湮沒她積蓄的激情。她驚詫地張著嘴，卻始終說不出東西來。她沉默了。原來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，改變的不止習慣，還有越來越厚重的文化差異。當周圍的人再也不愿沉下心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時，唯有電視，唯有夢中人能讓她一吐為快。漸漸地，一個人的自言自語越來越頻繁，漸漸地，還伴隨著越來越多的肢體動作，有人總是盯著我，你看，就是那個人，還沖我笑。她終于不是她了。最后，她甚至不記得她的兒子和孫子了。
        她的結(jié)局是圓滿的。至少，在后面很長一段時間，總是有人不斷懷念她，不斷有人念及她的好。世人都懼怕死亡，可誰人的歸宿不一樣？誰人不會走一走奈何橋，誰人不會喝一碗孟婆湯，既然結(jié)局一樣，又何必計較生死呢？
既然生死都可以看透，還有什么可以計較呢？佛說，勘破，自在，放下。人生一切，都不過浮云罷了。
        愿您，在天堂安好。我呆呆看著窗外越來越明亮的天色，輕嘆一口氣，又是一個不眠的夜。